第四十二章 ?通达-《盛唐日月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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水车在渭水的推动下,缓缓旋转。将充沛的动力,源源不断送入临河而建的厂房。
厂房内,齿轮撞击和摩擦声震耳欲聋。但是,人们的脸上,却没有丝毫的烦躁。所有工匠和管事,都将目光落在任琮面前一架模样怪异的机器上,殷切而又紧张。
机器构造并不复杂,由一架镔铁底座,一对模具,一根螺杆和一个中央带着螺纹,外围带着锯齿的压盘构成。只是螺杆足足有人的手臂粗,而齿轮压盘的直径也大得如同脸盆,且厚度高达五寸。
“咯咯,咯咯,咯咯……”齿轮压盘在一枚直径比其小了五十倍的精钢飞轮推动下,缓缓转动。每转动一圈,就沿着螺杆向下压半寸。
精钢飞轮转动一百次,齿轮压盘下压一寸,推动着镔铁模具也彼此靠近一寸。被夹在上下两个模具之间凹槽中的二十余粒亮黄色的金属球,被挤压得缓缓变形。由纯圆变成扁圆,又由扁圆快速变成了一个个小小的圆饼。
“咯咯,咯咯,咯咯……”噪音越来越大,越来越大。上下模具在齿轮压盘的推动下,越靠越近,越靠越近。终于,二者紧紧闭拢于一处,严丝合缝!
“停!”满头大汗的任琮高高地抬起手,远处,立刻有人拉动闸厢。将水车传动杆与变速齿轮组分离。“砰!吱吱,咯咯咯……”噪音连绵不断,在场每个人的脸上,却写满了狂喜。
“别动,我自己来!”喝止住一个心急的属下,任琮将一个带着内齿的铁扳手,套在齿轮压盘上部的方型螺丝保护套上,奋力前推。
齿轮压盘松动,然后顺着他的手臂用力方向,缓缓上旋,最后被取下来拿到一旁。两名工匠徒手将模具抬起来,也放置到旁边的厚麻布垫子上,快速分离,竖起。
任琮抓起一根细细的钢丝,在模具上的凹槽中小心翼翼地钩了几下,二十余枚压制成功的纯圆形,周围还带着浅齿的金饼,相继脱离模具,在麻布垫子上缓缓滚动。温暖的金光跳动,照得人两眼发花。
成功了!完全成功了!任琮松了一口气,忽然觉得浑身发软,差点没有直接坐在地上。身边的工匠手疾眼快,赶紧一把扶住了他的肩膀,随即,又递过来一只装满了糖盐水的葫芦。
顾不上嫌弃葫芦表面的油污,任琮拨开盖子,大口大口地吞下糖盐水。这是大师兄离开长安之前,传授给他的绝招,用来补充体力,效果立竿见影。不多时,任琮的精神头就好了许多,用镊子夹着一枚圆形金饼,对着阳光轻轻转动,目光里充满了痴迷。
含金八成,铜两成的金饼,在阳光下,看起来比纯金还要漂亮。金饼正面压着一只憨态可掬的貔貅,一丛毛竹,和一个繁体壹字。金饼的背面,则是巍峨的高山和长城。
足足看了一炷香时间,任琮才恋恋不舍地放下金饼。然后命人换了另外一套模具,重复先前的操作。
这次,他要压的是二十四枚银饼。因为密度低于黄金,而重量同样是半两,含锡一成半的银球,看起来比金球大了不少。相应在模具上的凹槽,直径也大了许多。不过,压制的工序,却跟先前一模一样。
这回,大伙都轻车熟路。短短半刻钟之后,二十四枚银饼也压制成功,在阳光下闪闪发亮。
“少郎君英明!如果用这种办法替朝廷压制通宝的话,那火耗可是省老……”一名管事打扮的人,笑呵呵地上前,低声提议。
他原本想拍任琮的马屁,不料,马屁却拍到了马腿上。后者立刻竖起了眼睛,高声吩咐:
“铜不要动,只压制金饼和银饼。今后六神商行和任郭两家的商行,都用金饼、银饼和开元通宝跟人结算。传我的命令下去,谁敢打铜钱的主意,就打断他的腿,然后扫地出门!”
“哎,哎!”管事砰了一鼻子灰,讪讪退下。任琮叫过一名家族里的老工匠,低声吩咐此人继续带着大伙压制金饼和银饼。然后叹了口气,用镊子夹起一枚银饼对着窗外的阳光发呆。
银饼正反两面的图案,也是大师兄设计的,正面是一只扛着萝卜的兔子和一个“壹”字。反面则是大海和星空。
大师兄临去西域之前,跟他交代说,只压制金饼和银饼,然后用银饼跟铜钱兑换,不准压制铜钱,也不准他将压制铜钱的想法,跟朝廷中任何高官提起。
他当时还听得满头雾水。而现在,没了大师兄在前面遮风挡雨,他自己开始用心观察身边的环境,才赫然发现,大师兄的目光是何等的长远。
用锻压法制造金饼和银饼,火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。制造铜钱,显然也是一样。而朝廷指定的几个铸钱署,每年的火耗却是一成半甚至高达两成!
朝廷每年铸造的铜钱数以亿计,一成半到两成的火耗,足以压垮一名实权尚书。这其中涉及的,绝对不是几家几姓的利益,而是一个庞大的利益团伙,其规模和实力,都远超过了白马宗!
刚刚起步的六神商行,招惹不起这种大神。把任家、郭家和段国公的实力加上也不够。而大师兄显然也不想跟那么多人为敌,所以,宁愿放弃丰厚的利益和立功表现的机会,只管压制不会跟任何人引起冲突的金饼和银饼。
因为压制的力度极大,银饼表面的图案,与金饼表面的图案一样清晰,并且光滑得看不到任何毛刺。如果不知道锻压机这种神奇器械的存在,全凭手工打造。这样漂亮的金饼和银饼,完全可以被当作奢侈品,其售价会高于本身的成本的数倍。
而只将其当做同等重量和黄金和白银使用,虽然金饼和银饼的纯度都不到九成,任琮也相信,它们必将大受商贩欢迎。首先,它们分量标准,携带方便。其次,它们有六神商行的信誉背书。最后,也是最重要的一点,他们仿制起来会非常困难,除非拥有同样的锻压机、水车和模板,否则,光是仿制所需要的人工费用,就远超过制造假货所带来的利润!
“大师兄走一步能看十步,而某些人,跟大师兄比起来,就是一群猪!”轻轻放下银币,任琮抬起头,目光再度看向窗外。
最近一段时间,很多人都以为大师兄不会从西域回来了,所以争先恐后将手伸向了以往无人问津的军器监。虽然在正监张说全力坚持下,少监的位置依旧给张潜留着,可监丞,主簿等位置,却依旧被塞进来好几个新人。
这些新人急于立功表现,把军器监内搅得乌烟瘴气。害得任琮、郭怒和王毛伯三个,平时在监里头根本无法安心做事,所以干脆全都搬进了渭河旁边的作坊区。
这片作坊区的规模,夜以继日地在增长。在张潜走后这短短几个月时间里,六神商行的水车又增加五台,却还是不够用。而从军器监购买了水力压制铁皮的专利之后,任、郭两家把水炉子和火炉作坊,也搬到了这边。
军器监中,同样跟新来的官吏说不到一处的工匠和一些录事、司仓,令史们,也喜欢往军器监的作坊里钻。结果,让军器监的那些作坊,在白天之时,比本部官署还要热闹。倒是设在未央宫中的官署,经常看不到几个人影!
新钻营进军器监的官员们,当然不会对这种情况听之任之。他们想要像张潜那样平步青云,光会拍马屁送礼可不成。他们至少得拿出跟张潜在军器监之时差不多的成绩,比如打造某些利国利民的神器,或者可以让大唐将士如虎添翼的神兵。比如风车机井,比如火龙车和火药等。再不济,他们至少也得折腾个类似于铁皮炉子级别的东西出来,才好让其背后的人,能够厚着脸皮替他们说话。
这个要求,说实话对他们有点儿高。所以,“聪明”的他们,就迅速将主意打到了张潜曾经的左膀右臂上。特别是最近一个月,因为天气寒冷,瓜州沙洲那边暴雪不断,西域与长安之间的通信断绝。一些军器监的新锐们,胆子就愈发膨胀。从暗示,拉拢,已经渐渐转向明面儿逼迫,要求任琮和郭怒两个表态并拿出干货来,向他们效忠。
“奶奶的,大不了老子这个署丞不做了!”想到某些人的嘴脸,任琮就觉得气儿不打一出来,抬起手,重重拍打桌案。
他原本就不是一个喜欢勾心斗角的人,要不然,当初也不会被继母挤兑得,缩在城外的庄子里混吃等死。而现在,没有大师兄的军器监,让他感觉如同鸡肋一样无味。哪怕别人许诺的前途再光明,都让他提不起任何兴趣和精神。
“谁又惹你了,小五!”一个熟悉的声音,穿透机器的轰鸣,传入了他的耳朵。紧跟着,则是浓郁的玫瑰香味和体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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