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欧阳戎瞅了眼跑进亭子、起手式就是诉苦告状标准模板的王操之,表情不变,淡淡说道。
王操之:……
欧阳戎的平淡反应,让诉苦悲情的气氛,尴尬了好一会儿。
王操之用力抹了把脸,语气悲戚,重新唤道:“姐夫。”
欧阳戎的目光,从容真消失的山林那边收回,扭过头,仔细瞧了瞧他。
王操之刚从浔阳石窟的工地营帐那边赶来,风尘仆仆的。
是字面意思上的风尘仆仆。
他身上,以往昂贵的锦绣丝绸服饰换了下来,取而代之的一件布料耐磨的青灰色皂服,头上还带着一顶宽檐的同色毡帽,布满灰尘和斑驳湿渍。
王操之原本又圆又小的娃娃脸蛋,此刻晒的通红黝黑,帽子下压住的头发一看就是数日未洗,都可以做厨房菜籽油了。
特别是眼下在欧阳戎面前,他还是一脸苦大仇深的沉痛神色……
才几日不见,欧阳戎觉得他已经有一点饱经风霜、蓬头垢面庄稼汉的既视感了。
丝毫不见以前那副精明圆滑、笑呵营商的富贵公子哥形象。
欧阳戎想了想,问:
“监察工地进度应该不用去搬石头吧?”
“额,这倒是不用。”
欧阳戎刹那间板脸:
“我让你留在这里统筹造像,又没让你自己下场撸起袖子干,况且这么多人也轮不上你,你整成这副模样做什么,卖惨呢?爱哭的孩子有奶喝是吧。”
“呜呜……”王操之顿时哽咽了两声,听起来像是一只可怜没人要的淋雨小猫,令人肉麻。
他抬起袖子去擦湿润眼角,擦之前低头看了眼,挑了一块相对干净的袖口布料。
“姐夫,不是这样的,不是爱哭的孩子有奶喝,是孩子真哭了。”
王操之一把鼻涕一把泪道:
“姐夫你是不知道,这几日在双峰尖工地,一有啥事,女史大人都第一时间让我过去处理,还得是我亲自上,不然女史大人说不放心。
“运送石料要我随船奔波,负责码头卸货;押物资上雕刻大佛的山崖峭壁,也要我亲自护送,路上不得不搭一把手推一推车;
“大晚上的也不停歇,一夜派人把我喊醒三、四次,说是怕东林大佛的佛首潮湿漏水,让我带人半夜冷风里举着火把检查佛首,更换油毡布,再上几次桐油保养……
看着面前的矮个青年大倒苦水。
欧阳戎无所谓的摆摆手:
“还行吧,都是些繁琐小事,也不是什么大事,我最近城中有事,平日让你在这里替我统筹,用心一点也好。”
“姐夫,这,这已经不是用心了,是用命啊。我看女史大人是瞅准了我的小命。”
王操之抬手指了指他脸上“三天睡一觉”养出的淡淡青紫色的浮肿黑眼圈。
欧阳戎微微挑眉。
拍了拍他的肩膀,随口安慰:
“大佛的事情一点也马虎不得,星子湖的事情不可再重犯,理解一下,容女史也不是刻意针对你,主要是我不在这儿,这些琐事只能找你来干了,不然找谁?
“其它人也不放心,伱说是吧,这不也代表,没有把你当外人吗。”
“可是……可是……”王操之情绪顿时激动起来。
欧阳戎和颜悦色:“别急,你慢点说。”
“可是昨日女史大人带着我和其它掌柜一起视察开凿的露天石窟,洞顶有灰岩脱落,吓的大伙都往外围跑,女史大人施展轻功把大伙挨个拎到了窟外,我是最后一个!”
欧阳戎:……
他微微颔首。
“额,这确实有些不妥,这么看容女史有些过……”下一霎那,欧阳戎一脸正色的改口:“有没有可能是你离的较远,挨个救人,运气问题,容女史我知道的,绝不是你想的那种人。”
“姐夫怎么就是不信呢。”王操之满脸涨红,梗着脖子说:“当时我离她最近,还喊救命,她愣是没看到我。
“姐夫你说,这还能是运气?你还不如拿她眼神不好来解释呢,我还能心里好受一些。”
“哦?什么本宫眼神不好,你们在说什么呢。”
身后传来宫装少女冷冰冰的嗓音。
欧阳戎面露微笑间,容真走入亭中,右手摊开,手心上摆有一個小小的梨花木盒。
她单手捧盒,经过背对亭外的王操之身边。
王操之扭头,如水畔喝水的羚羊遇到狮袭,吓了一跳。
欧阳戎则是表情不变,眸光悄悄落在容真手中的梨花木盒上。
“辛苦容女史了。”他语气自若的打了声招呼。
容真目不斜视,路过王操之身边时,瞧也没瞧他。
她摇了摇头。
“不辛苦,辛苦的是王掌柜才对,看样子应该是本宫做的有些不太好,王掌柜受了委屈。”
欧阳戎看见,王操之迅速低头,两手合拢抹了一把脸,紧接着抬头,挤着笑脸:
“女史大人晨安,什么委屈,没有的事!都是下面人乱嚼舌根,挑拨咱们关系,女史大人千万别当一回事……”
不久前那副深闺怨妇、大诉苦水的姿态荡然无存,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换了一个人呢。
欧阳戎不禁多看了眼在女史大人面前干劲十足的王操之。
“哦。”
容真没有看他,淡淡回了声,她注意力放在欧阳戎身上:
“久等了。”
欧阳戎摇了摇头。
二人面对面站着,没人动。
王操之东张西望了下,有些奇怪的来回打量欧阳戎和容真的表情,似是好奇为何突然安静下来。
直到容真回头,面无表情的看了多余的他一眼。
“……”
王操之眼角抽搐了下。
他抱拳告退。
“姐夫,女史大人你们慢聊,我在外面等你们。”
眼见王操之退出亭子,容真收回目光,递出梨花木盒。
欧阳戎顺势接过盒子,没有打开,似是不在意的摆在一边,背手与容真聊天。
“有何发现?容女史可弄明白了,李正炎他们为何寻找此文?”
容真凝眉,轻轻摇晃头,不语。
欧阳戎转头看了眼容真刚刚去的那处山林。
琴声即兴而起,兴消而终,现在已经消失不见。
欧阳戎轻轻晃动,示意了下手里的梨花木盒子:
“容女史不再用了吧,那下官就替容女史转交给元长史了?”
容真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事,眼神有些出神,惯性般的颔首。
“女史大人还有何事?没事下官就先走了。”
“等等,你不去见见宋前辈他们,今日安惠郡主也来了,正好,你们可以像上次那样一起回去。”
“还是算了,下官稍微赶时间,另外……”欧阳戎往前平摊一只空荡荡的手掌:“佛珠没戴,见了宋副监正,她也有说下官不守礼制,心无陛下。”
“那也行……对了,本宫明日下午会在浔阳坊的州狱大牢,审查下犯人……离你那槐叶巷倒是不远。”
容真没由来的添了一句,就像是说自己午饭吃什么了一样。
欧阳戎点点头:“嗯嗯。”
他似有心事,眼睛一直落在梨花木盒上,转身准备走人;容真也几乎同一时间做出转身动作,也要走人。
欧阳戎身子顿住,回过头,添了一句:
“那有时间下官过去看下,州狱大牢是吧,话说最近你们监察院是不是在审前些日落网的犯人。”
“嗯呢。”
不知道是不是错觉,女史大人的声调尾音好像有一点点的拖长。
容真脚步轻快的离去。
等在亭外的王操之见到女史大人终于出来,松了口气,见缝插针,忙不迭往亭内走去,去找欧阳戎继续聊天。
容真刚走出亭子没几步,忽然回过头,看着王操之。
后者抬脚的动作卡住。
容真什么也没说,就这么安静的看着王操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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