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一章 安西 (下)(超大碗,求月票)-《盛唐日月》


    第(1/3)页

    “圣上,别动,别动。”大唐顺天翊圣皇后韦无双拿着一把纯银打造的镊子,在李显身后低声命令,就像一个母亲在命令不听话的孩子,“就一根,臣妾帮你拔下来就好。别动,别转头。”

    李显听话地停止了转动脑袋,青灰色的脸上,写满了幸福。他的双腿,已经彻底无法再行走,上半身看起来也愈发肥胖。而因为长时间缺乏运动的缘故,他的两腮和脖颈上,竟有好几层肉褶子出现,一笑起来,整个人就像寺庙里的弥勒。

    几根白发被韦无双迅速拔掉,藏进了宫女手里的绸布袋子中。明明感觉到了连续数次疼痛,李显却故意装作毫无察觉,手扶桌案,笑着问道:“好了没有?就一根白发,让它长在那里便是。你每天都要替朕处理那么多奏折,不要把精力都花在朕的头发上。”

    “就好,就好!”韦无双迅速拔下了另外几根白发,然后用手轻轻在李显脑后拂动,尽量用黑发将剩下的白发遮盖住,以免被灯光照得分外明显。“马上过年了,奏折上除了歌功颂德的马屁话之外,没什么正经内容,所以臣妾今天一点儿都不忙。”

    “又要过年了啊!”李显楞了楞,话语之中,忽然充满了感慨,“今年,过得可真快,几乎一眨眼工夫,就到年底了。朕还记得,年初时候,你跟朕商量裹儿的婚事呢?一转眼,她都嫁了这么久了。裹儿呢,他最近过得好么?”

    “当然好,否则就不会连宫都很少进了。”韦后笑了笑,轻轻点头,脸上的欣慰,与寻常人家的父母没啥两样,“武延秀不是个有出息的,但性子却好,处处懂得容让。裹儿跟他,算得上天造地设的一对。”

    话说得很轻松,脸上的欣慰也如假包换。然而,有一抹忧虑,却在她眼底若以若现。安乐公主再嫁,是夏天的事情,而她丈夫李显,却将此事记成了年初。

    “重茂呢,他最近学业如何?”李显虽然记忆里衰退得厉害,却没忘记关心自己的孩子,提完安乐公主之后,就又提到了最小的皇子李重茂。

    “一直很好,臣妾最近跟左右仆射商量了一下,请窦怀贞入东宫,教导他修习《周礼》。”韦无双的眉头皱了皱,继续柔声回应。

    最近一段时间里,大部分政务,都是她替李显处理。虽然每天都将她累得筋疲力尽,但是,跟一言九鼎所带来的快乐相比,疲惫所带来的痛苦,简直微不足道。唯一遗憾的是,李显总对册立太子之事,念念不忘。而二人的亲生儿子,又早早死在了武则天之手。

    没有的亲生儿子,又拗李显不过。韦无双只能选择年纪只有十五岁的李重茂,来让李显安心。然而,年龄再小的孩子,也终究会长大成人。届时,这个不是她自己亲生的孩子,怎么可能像李显对武则天那样,言听计从?甚至连被撵下皇位都不敢做任何反抗!

    “不好,不好!”李显背对着自家妻子,根本没注意到韦无双的表情,沉吟了片刻,忽然轻轻摇头,“窦怀贞学问不错,但性子过于阴柔。我儿理应做盛世明君,窦怀贞不是恰当的少师之选。你改天找个理由,换掉他,换,换……”

    合适的人选名字,就在他嘴边上,然而,他却死活都说不出来。反复念叨了好半晌,才又低声补充道:“他虽然不是你亲生,但是,却一直事你如母。少师的人选,你多花些心思。不光学问要好,人的性子也要开朗,须知,言传不如身教。”

    “岑羲如何?如果圣上满意,臣妾明天就用岑羲换掉窦怀贞!”韦无双的眉头又轻轻皱了皱,念在自家丈夫是出于一番好心,并且对自己一向鼎力支持的份上,耐着性子询问。

    “也不好。岑羲这个人,表面看起来方正,实际上私心极重。本事比起其祖父岑文本来,也差了不止一点半点。重茂的老师,品行,品行必须放在第一,学问放在第二。此外,也应该懂得一些武事,不该光是个柔弱书生。我记得我以前考虑过,是谁来着?哎呀,看我这记性!我,想起来了,张仁愿,是最合适人选!让他当少师,对,无双,换掉窦怀贞,让张仁愿给重茂做老师!”

    “圣上,张仁愿眼线正在河套,追杀突厥可汗墨啜呢!”实在受不了李显瞎指挥,韦无双偷偷耸了下肩膀,强压着心中的烦躁提醒。

    “对啊,突厥未定,张仁愿那边脱不开身。”李显的脑子,忽然变得清醒了起来。抬起手,拍了自己一下,讪讪摇头,“朕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?他回不来,重茂的学业却不能耽误。这样,无双,你干脆让杨綝来辅导重茂吧。杨再思虽然是个老狐狸,但品性不坏,这辈子没主动害过人,并且此人的自保手段也相当了得。重茂跟着他,即便能得三分真传……”

    “杨綝病了,据说病得很厉害。”韦后皱着眉头,小声打断,脸上不耐烦的神色已经非常明显。

    李显的话,当然没错。可李显对最近朝堂上实际情况的了解,却远不及她清楚。窦怀贞性子阴柔,岑羲人品也不怎么样,可窦怀贞和岑羲两个,却是她的坚定支持者。而其他学问好的臣子,在李显生病这段时间里,却经常联合起来违背她的意思,甚至故意跟她对着干。

    至于老狐狸杨綝,表面上谁都不得罪,实际上却最不可掌控。谁都吃不准,这老家伙到底会站在哪一方。更吃不准,这老家伙会在什么时候出招,怎样出招!好在这老家伙已经行将就木,动辄生病,否则,韦无双真的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此人活活气死!

    “杨綝病了,啥时候的事情?”李显的注意力,瞬间从自家小儿子身上转移到中书令杨綝身上,皱着眉头低声追问。

    “已经病了有小半个月了吧。冬天冷,他年纪又大,还喜欢啥事都胡乱插手。”韦无双皱着眉头权衡了片刻,耐着性子给出答案,然而,声音里却没有带多少感情。

    “派重茂去看望他,或者让裹儿夫妻俩去!”忽然听出了妻子话语里的敷衍之意,李显皱了皱眉,沉声下令,“杨綝辅政多年,几度为相,没有功劳,也有苦劳!如果他病了,你不闻不问,别人会说皇家凉薄!”

    “臣妾不是不闻不问,臣妾是忙不过来!”韦无双听得好生委屈,双手抱在胸前,红着脸反驳。

    “无双,辛苦你了。”李显楞了楞,主动退让,“我不是指责你,而是,希望在能帮你之时,尽量多帮你一些。我现在这般模样,说不定哪天就该去见父皇了。你的本事不亚于我母后,可你却没有我母后的根基。”

    “不,圣上不要这么说自己!臣妾不准你这么说自己!”韦无双听得心中一酸,所有委屈和烦躁,瞬间消失不见。松开紧抱在胸前的双臂,她用手搂住李显的肩部,眼泪顺着两腮滚滚而下,“圣上洪福齐天,这点儿小病,肯定就能治好。臣妾已经派人为圣上在庙里立了长生牌,佛祖会保佑圣上,让圣上尽快好起来!”

    “朕的身体,朕自己知道。原本练那个太极拳,还有了几分起色。却不料,两腿忽然失去了力气!”李显抬手拍了拍韦无双的手背,笑着摇头。随即,又叹息着补充,“你别嫌朕烦,朕真的不放心你。你性子太强,俗话说,过强易折,纵是皇家,也不例外。”

    韦无双眉头轻皱,然而,念着丈夫身体状况欠佳,并且力排众议支持自己临朝问政的份上,她再度强忍着怨气,低声补充,“既然圣上说了,臣妾这就吩咐裹儿去一趟就是。裹儿最近反正也没啥事情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要嫌弃他倚老卖老!”李显看了妻子一眼,幽幽叹气,“如果是寻常人家,杨綝就是咱们的老管家。即便老得已经不能动了,有他在,家里的其他奴仆婢女,就不会乱来。朕这身体,不知道还能支持你多久。杨綝是个老狐狸不假,可万一将来有人试图对你和重茂不利,他至少能提前给你提个醒。”

    “嗯,臣妾知道了。圣上放心,臣妾会叮嘱裹儿,像孝敬自家长辈一样,去问候他。”韦无双红着眼睛,低声答应,心中却对李显最后一句话,很是不以为然。

    当年张谏之等人逼宫,杨綝未必不知情,然而,他却没有向武则天发出任何警训。神龙三年,太子谋逆,杨綝也未必毫无察觉,然而,当夜杨綝却躲在家里呼呼大睡。既然前两次老狐狸都选择了置身事外,将来再遇到有人试图谋逆,老狐狸怎么可能就改了性子,主动替自己和李重茂遮风挡雨?

    “你做事比朕有主见,这是你的长处!”做夫妻这么多年,李显对韦无双的性子再了解不过。想了想,继续不放心地叮嘱,“但为政者,却不能一味地杀伐果断。有时候,做事稍微犹豫一些,反而能看得更清楚。”

    “嗯,臣妾知道,亏得圣上一直在旁边指点,否则,臣妾有时候还真的容易把事情做冲动了。”韦无双强笑着点头,却不希望李显继续在同一件事情上,指手画脚个没完。灵机一动,干脆直接将话题岔向别处,“就像前一阵子,安西那边的布置,如果不是圣上拿捏得稳,臣妾差点儿就把事情弄砸了。”

    “安西那边如何了,郭元振肯奉诏回来么?”李显的注意力,果然被成功吸引开,顺着韦无双的话头追问。

    “他不回来,也没理由了。张潜带领三百死士潜入叶支,把娑葛给宰了。支持郭元振的人脸皮再厚,也不能说什么“剿抚并用”,才是彻底安定西域之道了。”韦后立刻眉飞色舞,笑着回应,仿佛当晚的奇袭战,出自她的运筹帷幄一般。“如果他胆敢不奉诏,谋反之心就昭然若揭。牛师奖和周以悌两个,就可以……”
    第(1/3)页